“砰”的一声。
在村道的拐弯处,挑着担子的妇人忽然转肩,担子横旋着伸出马路,尽管黄总车速很慢并踩了刹车,还是把妇人撞倒了。
糟糕,千万别被讹上。黄总内心一惊,慌忙下车查看。
却见地上的妇人拚命摆手说:“没事没事,是我不该在这里换肩。”
“你没事,我就走了。”黄总惊魂甫定。
“ 走吧走吧,我没事。”
黄总发动汽车,抬眼望去,只见妇人艰难地站起身,裤脚烂了一块,鲜血渗了出来。黄总生起恻隐之心,返身又下了车。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千元递给农妇,谁知农妇却不肯要,黄总倒是愣住了。他曾出过两个小事故,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钱消灾才得以脱身。
“你住哪?我帮你把东西带过去吧。”黄总过意不去。
妇人吃力地挪了两步后就同意了,说:“你真是好心肠。多谢多谢!”
黄总开设一家投资公司,专门收购濒临破产的企业,再分割包装转手。黄总在行业里以狠准著称,生意上从无败绩。经商冷酷无情,做人却厚道,发迹后他每年拿出二十万资助公益事业。黄总认为,做人和做生意是两码事。
一个星期前,黄总接到一单生意。凭他专业眼光判断,单是物业就值三千万以上,还有很多设备,对方急着套现,出价两千八百万,这是一宗利润可观的买卖。但黄总并不急于成交,照例派人调查对方底细,决定出价两千五百万,由助手负责与对方周旋。经过几轮谈判,对方虽然焦躁不安,却咬紧不松口。对此,黄总胸有成竹,他知道对方最大的敌人是时间。所以对方多次提出与黄总面谈,黄总都以各种借口婉拒,他要在对方心理接近崩溃的时候才出现,那时对方往往再没有招架之力,这是他屡试不爽的策略。
昨天助手汇报,对方口气已经软下来。黄总知道,收割的时候快到了。今天他心情特别好,答应了别人的邀请,到乡下参加一年一度的会节。会节是东江民俗,全村人同一天宴请亲朋好友,在这种喜庆氛围中等待消息,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没想到,半路出了状况,把妇人撞倒了。
妇人的家是两间低矮的瓦房,与周边漂亮的小洋楼形成鲜明的反差。这是一个贫困之家,家具物件相当陈旧,唯一的电器是一台老式电视机,这种电视机现在市面上已经很难见到。
黄总把钱放在桌子上,妇人这次没有再推辞,只是一个劲地说,你真是好人呐。妇人走路一瘸一拐,或许她知道自己怕是好几天都不能做事了。
黄总正准备离开,抬头看见墙上挂着一幅放大的照片,不知怎的,他觉得照片里的人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我老公,走了二十年了。”
“啊?”黄总吃了一惊,“生病的吗?”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问这个干嘛呢?
忽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妇人声音细若游丝:
“自杀的。”
“啊?”
黄总再次吃了一惊。他忽然觉得这里有些可怖,想离开,却又像钉子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那时我们家开了一间来料加工厂,订单怎么做也做不完。老公想多赚,就借钱扩建厂房,谁知刚安装好机器,却一张订单也没有了。” 妇人说起往事,黯然神伤。
黄总知道,那是亚洲金融风暴。
“债主天天上门催债,老公只好卖掉工厂,结果还欠了二十万。”
“二十万?”
“是的。”
黄总忽然一阵心悸,这二十万终于让他终于想起了照片里的人。
原来,妇人老公正是把厂卖给黄总,而且是黄总投资公司成立的第一单生意。 二十年前,黄总看准了金融风暴的倒闭潮,成立投资公司,用行话说,捡便宜货。
一个身材瘦弱、脸上布满焦虑的年轻人找上门,他急于出手,报出很低的价格。但黄总收到消息,对方家门口被人泼了红油漆,这种新型讨债方式非常吓人,一个刚生了儿子的新婚家庭一定扛不了多久。黄总把价格又压低了二十万,他企望公司有一个辉煌的开端。拖了几天,对方终于就范,留给黄总最后的印记是年轻人那张过度苍白的脸,以及呆滞的目光。黄总也曾生出一丝揪心之感,但成功的喜悦让这种不快一闪而过。此后,黄总就再没见过对方。
“你们那么年轻,可以从头再来,何必走绝路?”黄总小心翼翼地问。
“卖了厂,我们回到这乡下,我也对老公说,我们从头再来,但他说没钱可以从新开始,二十万怎么还?怎么还?我也不知道,二十万是巨款。他每天喝得醉醺醺,终于做了傻事。”妇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黄总头上冒出冷汗,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生意竟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他平生第一次有了负罪感。
“你的儿子现在怎么样?”黄总下意识地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儿子?”
黄总苦笑了一下。
“他很懂事,知道家里要还债,初中没读完就出来工作。债去年就还清了。”妇人露出了笑容。
“只是苦了孩子……”妇人的话像在半空中飘荡。
黄总有些恍惚,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妇人的家,那句“你真是好人”像锥子一般刺痛他的心。他不知怎样弥补自己的过错,也不知妇人能否原谅他,但他知道,有件事必须立即去做。他拨通助手的电话:
“马上通知对方签合同,价格两千八百万。”
“他们已经表示要作出重大让步……”电话里传来助手急迫的声音。
“照办。”黄总打断助手,声音不大,但很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