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化是家中的三女儿,如花似玉,标准的大美人。却不受待见,家里几次三番把她送人,甚至想让她自生自灭。
绿化说,我们家以前在白盆珠一个叫屋长江的小山村。爸妈结婚后,生下的第一个是女儿,很开心。爸爸还专门托人从香港买回一块“绿琴”手表送给我妈作礼物,大姐就取名“绿琴”。二姐出世时,爸爸没说什么,取名“绿萍”收归门下。到我呱呱坠地时,我爸气坏了。我们乡下重男轻女,谁家连生三个女儿是件很丢脸的事。正好那年,白盆珠修水库,我们家移迁到了现在的新田埔山里,生活异常艰辛。我爸一怒之下,直接把我丢在鱼塘边。一天一夜,不理不看。外婆闻讯赶来,刚把我抱进屋里,就被赶出家门。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我居然还活下来了。但我爸还是不甘心,7岁那年,又把我送人了。我继续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日夜不停地哭了三天三夜。那家人无奈,只好把我送回来,说,你这女儿我们不要了!
从此,我就无名无姓死皮赖脸地混在自己家里。正巧那年一个算命地从我家路过,随口问起我的名字。我爸依然余怒未消地说,没名字,反正打算送人的!算命的就说,别送人了,你这女儿命不错哦。一定会嫁得好,又很孝顺。我爸就说,那你就随便给取个名字吧。算命的略一思索,就说,你这丫头被你像野草一样养的,不如就叫绿化吧。这就是我名字的由来,好凄惨吧。
从她满脸的幸福笑容里,我倒没看出当年死里逃生的伤害,反而有一种“宝剑配英雄”的归属感。好像觉得天生丽质的她,就该拥有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名字,令人过目难忘。
转眼又到荔枝红了的时候,绿化请我们去她家品尝荔枝。
那天,天特别蓝。朵朵白云,像群顽皮的小朋友,在绿化家的果林里,躲猫猫捉迷藏。我好兴奋。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摘荔枝,而是听到绿化说的话。她说,我们家有荔枝、龙眼、黄皮、桔子、香蕉、木瓜、佛手、水蜜桃……多的数不过来。这里放眼望去,都是我们家的。玉手一挥,在空中舒展地画了个大大的圆圈。
要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农妇山泉有点田”。别说二、三十亩,一亩半开,都能让“梦想照进现实”。谁知道,绿化却深不以为然,说,我们家还有桉树林、鱼塘和稻田,总共一百多亩吧。
屋里屋外的城里人一片尖叫,土豪啊,真正的大土豪。
一位精瘦黝黑、头发斑白年近7旬的阿伯,就坐在窗户下,“和和和”地憨笑。鼻头硕大,隆起突出,上面布满星星点点的粗毛孔,格外醒目。我好没见识地盯着看,脑海里却想起《西游记》里面的牛魔王。但他不是牛魔王,头上没有铁塔似的犄角。他是绿化的爸爸,我们叫他沈伯。沈伯说,以前鼻子很正常,因为经历坎坷,天天借酒浇愁。几十年了,不知不觉,鼻子就长成这样了。说着拿出身份证给我们看。照片上的沈伯,正当壮年。虽然鼻子肥大,但仍属于正常。
绿化说,从有记忆开始,爸爸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他的漱口杯子,到酒缸里挖一杯酒,“咕噜咕噜”喝下去,才开始一天的劳作。直到前几年,我发觉他好象不太认识人了,赶紧带到医院一查,脑血管硬化。他才听医生的话,慢慢把酒戒了。
沈伯担心太阳太大,晒伤我们这些城里人,清早就摘好了荔枝等我们来。大家兴奋地吃着荔枝叽叽喳喳地说笑。沈伯一直不停地在屋里屋外地拾掇着,不时过来教大家一些鉴别小核荔枝的常识。我嘴里吃着荔枝,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打量,试图从他的脸上、眼睛里捕捉到哪怕一丝丝“牛魔王”的印记。可我失败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位朴实热诚、勤劳善良的阿伯,居然跟三十多年前那位铁石心肠的“牛魔王”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