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项决策的出台或许也和婴儿的诞生一样,是需要经过十月怀胎,才能一朝分娩的。当生命呱呱落地,人们在喜庆之余,虽然早有准备,或因始料不及,到头来还是一阵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1953年我初中毕业报考高中,冯擷常老师对我说,你还是报考县城(桥东)的惠州中学吧,省里已经决定更名提升为广东惠阳高级中学,为省重点,我们一些老师也要调过去,于是我舍近求远上了广东惠阳高级中学,成了住校生。
入学的第一天就给人留下了振奋的印象。学校在大门的中轴线上,由南向北,是一溜古老建筑,大顶飞檐、笼罩着历史的沧桑,给人以丰富的文化积澱及悠久的教、学传统的感觉,它就是旧日的学宫。与此鲜明对照的是,左右两侧直立着两长排崭新的两层的教学楼;还有落成不久的礼堂兼师生食堂;代表现代教育文明的的偌大的体育场,又给人一种春风萌发,老树新枝、欣欣向荣的快感。
教室有富余,我们就住在空余的教室里,既不紧迫也很方便,楼下是宿舍,楼上是课堂,隔邻是食堂。还有体育场,图书馆,实验室等等必须的教学元素和硬件都应有尽有,既无紧迫感,又都在咫尺之间。
教师陆续调来,有师范院校新毕业的,大多是其他学校调来的。我原来就读的初中(惠阳县一中)老师冯撷常、高予从、何辛、陈汉光陆续调来,何辛还升任教导主任。开始有了讲普通话外省老师(过去是极为罕见的),更多是本省老师。
我们这一届招收了四个班,但生员己扩大到惠阳地区。一切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项决策正在密锣紧鼓筹划当中,并已现端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五四年,这是不寻常的一年,这是值得牢记的一年。这是朝鲜战争胜利结束后的第一年,是战争时期转为和平建设时期的第一个年头,是共和国建设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关键的第二年。全国各地呼唤着有文化的建设人才;全国各地高等院校呼唤着大量优质的生员。在这一年,广东省政府《关于开办五所新型高级中学的决定》适时出台。五所高级中学是:韶关高级中学、梅州高级中学、潮州高级中学、惠阳高级中学、茂名的高州高级中学。于是这年的秋季广东惠阳高级中学宣布正式诞生。
上级为了满足各地对人才的渴求,同时作出了前无古人的决定,这年秋季招收17个班,约800余人,整整是正常招生年份的四倍多,这正是未赋予大跃进之名的真正大跃进,显然给平静校园的‘湖面’上投下了大石,影响激越和深远。
学校的大发展给了人振奋之余,接蹱而来的是些实际问题的题解。应该说事先是有准备的,但原来的设想与后来的要求差距实在太大。这些学生绝大多数又来自惠阳、博罗、海丰、陆丰、揭阳,河源、龙川、紫金、宝安、东莞等县,远地而来,当下急待解决住宿和上课的场地。
上级领导紧急作出决定,停办在学校范围外不远叫“学背"(学宫后背之谓也)的一所小学(当时称六小),原有的学生疏散出去,学校拨归我校使用。但那是一所解放前遗留下来的小学,窄小而破烂不堪,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好在其附近有一片长满野草荆棘的荒地,于是在这片荒地上盖起一幢幢茅草棚当教室。所谓茅草棚就是以竹为支架,棚顶用茅草舖盖,四周用苇蓆围起来作墙。夏天,下雨天一脚水一脚泥;冬天,四面透风,冬寒彻骨。1955年的冬天,据说是数十年少有的寒冬,稻田的积水,室内脸盘的剩水都结了冰凌。也许是少见多怪吧!学校附近郊区的农民捞起冰凌挑到城里去卖,不想太阳一出全变成水了。我们班就在这个冬天在茅棚里上课,薄薄的苇蓆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在茅棚里上课就好像掉在冰窖里。教室是增加了不少,但仍不足所需。其实学校所在位置接近城市的边缘,其更远的外围只有稀疏的民居和菜地,但不象现在,那时并没有强行圈地征地和大拆大建的行为。虽然为显重视,县委书记李公堂亲自挂名为校长,但也不能贸然从事,这样学校领导抓耳撓腮头都大了。
惠州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那时也和全国大多数古城一样,具有相同的结构——环状结构。就是:城市中心区(市民居住区和商业区);环城圈(半城半农区——人口相对稀少);无人居住圈(为了将活人与死人隔开);死人居住圈——那就是死人包围着活人的结构。所谓死人居住圈就是乱葬岗。那时,当你从城外向城里走去时,你首先看到的是惠州城外一座座像长满脓疮和癩痢的头颅一样的山包,那就是乱葬岗。不知从那朝那代开始延续到现代,层层叠叠的坟茔堆磊在一起没有立足之地。近前一看几乎都破烂不堪,还散布着零星的墓穴腐烂的棺木碎片,金罂和扔弃的零星白骨。这里虽然属于郊野,却没有郊野空气的清新,一阵风吹过往往能闻到一股腐败的气息。
这里绝大多数是无主孤坟,这里也是穷人、暴毙街头的流浪汉、饿殍、死囚最后棲息地。这里一般没有“主权”争议。这里也被惠州人认为最最阴森恐怖的地方,惠州坊间流传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都与这里有关。
高级中学地处惠州城的东北靠近城区边缘,再往外走一段路也有一座山岗叫九龙岗,它就是乱葬岗。
当急不可耐又无计可施之时,目光便投向这样一座山岗。
于是在九龙岗山脊略为平整一下,便高高低低地建起了一排排茅草棚,这就是我们的集体宿舍。当我们搬进去的时候,距我们茅草棚近旁不远的周边,那些荒坟和棺材穴还照样面目可憎,狰狞可怖地躺在那里。我们班可能是最早进驻的。记得有个晚上,我们在校本部的教室里上自修,10点半熄灯后外面正下着雨,我们戴着竹笠向宿舍奔跑,那是近乎乡间的泥泞小路,坑坑洼洼的,又没有路灯,跌跌撞撞地走了不知多久(那时我们都没有表),从校区越过半城半农圏、无人圏,才走到九龙岗昏暗灯盏发出幽幽亮光的茅棚宿舍。这时衣服已经湿透,又是一脚污泥一脚淖。好在宿舍外不远有一积水坑,在积水坑里把脚胡乱洗了洗,便倒头睡去了。不料半夜里一阵肠子大挪移般的疼痛,坏了!只得爬起来出去方便。但当我独自一人,面对眼前这阴寂、迷蒙、鬼幻的黑夜,面对咫尺之间就是重重叠叠的荒坟,未免还是痉挛般颤栗和惧怕,我内心挣扎着,但事实又不容迟缓,这时雨虽己停歇,但我仍然不敢走远,在宿舍附近匆匆了事……那时还未建有厕所,即使有也在较远而偏僻的地方。
其实,当我们一班人浩浩荡荡移住这个被民间渲染得如何如何阴森恐怖的地方住宿,并没表现出如何害怕。那时我们正是血气方刚、阳气鼎盛的年纪,又深受无鬼论的教育,正所谓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即使真有鬼也会退避三舍。
更名成立广东惠阳高级中学至今已六十一个年头,这段记忆,未被漫漫的岁月抹去,又能带给我们一些怎样的思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