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没有林黛玉了。
你看,在这个季节,别说园子里、院子里铺满了花瓣,就是马路上、广场上、西湖的水面上也铺满了花瓣!可是,还有谁拎着一个花篮去葬花呢?
清晨,我踩着人行道上的花瓣去上班。花瓣落得密密匝匝的,我的脚别无选择。过去形容人的斯文是“走路怕踩死了蚂蚁”。大概是斯文人心善,认为虫蚁也是一条生命吧。我倒宁愿相信花瓣的生命是更值得珍爱的,哪怕她缤纷地飘零枝头了。只说,吃什么补什么。其实,看什么也补什么。那种铺天盖地的花瓣的美,能够充盈和补益我们的感官和心灵呢。整整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春季和夏季,走在这条花雨之路时,我的心里总是唱响这样一个句子:让我们踩着花瓣!就这么神经质地反复叨念。
花瓣在我的脚底碾作尘泥,止不住有一份奢侈感。这一份奢侈是这个季节的赐予,是这座城市的赐予——我心怀感激。毕竟,世态还没有教会我灵魂麻木,生命还未能迫使我情感愚钝。那些命运里的灾难和自己过失的印痕,有时会很沉重,有时会很清晰。想想,自己的一颗心早已不是平整光洁的了。文艺作品中“心都碎了”这样的句子,我能证实是可信的。“碎”过无数次,会留下一道一道的纹,如瓷器中的“迸瓷”,碎裂成蟹爪痕、蛛丝张网、蚯蚓走泥等等意想不到的图案。“迸瓷”虽碎裂而指感光滑,因了它裂出特别的纹路而成为瑰宝珍品呢。然而“心碎”,绝对是不规则之血痕,如刑侦片中怵目的特写。它也是人生中的一件收藏,即便并不愿刻意珍藏,但却是永生永世不会忘记的。
我常想,如果不修葺心灵,它就会凌厉,它就会坚硬,它就会被风干而枯竭。所幸,自己掌握了修复的方子,这个季节的花瓣,就是其中的一味药呢。“一条鱼,能对它终生畅游其中的水知道些什么?”我非智者,不玩深沉,只知道,作为人海里的一条鱼,保持一颗善良优雅的心是多么重要。哀乐生命,惟有心灵能量充足的人,才能永葆良好的情感和生活态度。所以,每天每天,我的双眼都会久久地与那些飘然而下的花瓣缠绵……
花事盛时,也正是西湖鹭鸟活跃的时候。我看到一只鹭鸟,在相思树上啄折一截枝桠,衔着飞回湖中的鸟岛,我的眼睛竟倏地湿润了,那是一种同为母性的相通吧。在别人看来,鸟,什么时候都是快乐的。可是鸟自己是什么态度呢?我曾见过这么一段话:“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其实,不独云儿愿为一只鸟,很多人都想做一只鸟呢,人羡鸟自由,天高任鸟飞。可曾想过,狂风肆虐时怎么任它飞呢?倾盆大雨时怎么任它飞呢?空气污染时怎么任它飞呢?猎枪嚯嚯时怎么任它飞呢?“鸟”的难,“云”不知,人也不知。人只强调自己的难:人有病,天知否?人有病,天知道有何用?要自知,也要自医,哪一味药适合你呢?我给自己配的药方,其中有一味就是花瓣。当然这纯属我个人行为,与中医西医都没有关系。
大朵大朵的木棉“啪”地掉落在你的身边,粉黄纤细的台湾相思缠绵在你的耳鬓;绣品一样的紫荆花,绸缎一般的凤凰花,绢花一样的三角梅,芬芳馥郁的玉兰花,大自然的圣手,向人间大地挥洒下丝丝缕缕的玫瑰紫,火焰红、象牙白……
在花雨中穿行,美得产生幻觉。最可爱的女人,想象中应该从桃花岛走来,充满智慧、灵气,拥有仙子般的气质,非常好的教养,顿时叫人俗虑俱消。此刻虽然并非置身“桃花岛”,但在这活色生香的熏染之中,也早就抛却俗事而只留下花事了。
舞蹈家杨丽萍说:“通过自己的肢体向人们传递着天地间的自然信息,讲述着神秘而和谐的生命律动,流泻一股隽永的精神之美。”花瓣的舞蹈何尝不是这样?她流泻出的精神之美,就是我们这些尘埃中人沐浴的香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