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西湖,是家乡的湖,但离我远,像是童年记忆深处的一个梦,多少次从它身边路过,却总是不肯轻易的去破解。
惠州的西湖,是他乡的湖,但离我近,像是身边随时触手可及的一片树叶,偶尔也从它身边路过,却只是远远的望一眼,不肯深入的去探究。
于若木说:南北两个西子,浓妆淡抹相宜,气质相近,情趣各异。
这两个西湖都与历史上的一个人有关。像是一部姊妹篇,气质相近也就不可避免了。
有年五一,陪几个好友游惠州的西湖,一游,就再也没有放下。
从地图上看,西湖曲折蜿蜒,岛屿连绵,占了惠州城区大约三分之一的版图。我一直很固执地认为:一个城市只要有水,不管是一条江还是一个湖,这个城市就活了,就有了灵动之气。不说惠州有东江、西枝江南北穿过,仅仅这时隐时现的西湖水域。
若有若无的大小岛屿,就令人回味无穷,把玩不尽。
岛与岛之间,或长堤相连,或曲桥相通,小岛上古树蔽日,小径回旋,粗大的树干横横地伸出陆地,在水面上又顽强地昂起枝头,生发出绿油油的树叶。岛上奇花异草繁多,白花幽香,莲雾粉红,水桶粗的老树干上会长出一支嫩芽,嫩芽上很虔诚地开着紫色的紫荆花……
天色阴阴的,不一会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撑着伞,走在紧贴水面的九曲桥上,仿佛是仙人在水上行走。天上地下都是水,整个人都浸淫其中,似乎回到了母腹之中,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整个湖面烟雨蒙蒙的,树木葱笼的对岸很近,却要走很久,容易滋生出“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的朦胧和期待。更远处海市蜃楼似的高楼大厦,让人觉得自己离尘世是那么的遥远,仿佛是走在“不如归去”的路上……
杭州的苏堤旁是轻轻的柳枝飘扬,弱柳扶风,像小姑娘飞扬的发辫。加上杭州西湖的断桥、许仙、白娘子的传说,使杭州西湖多了几分青春浪漫的气息。惠州的苏堤边是小叶榕沉沉的气根探水,遒劲古朴,如老者低垂的长髯。配上惠州西湖的孤山、朝云、六如亭的故事,让惠州西湖平添了几许夕阳黄昏的惆怅。
东坡园的长廊,是一条上山的路。在长廊里行走,湖面的风吹过来,把廊外的雨丝弄得弯弯曲曲,飘飘洒洒的,空气里是湿漉漉的味道,没有一丝的沉闷。让人想到当年东坡先生是怎样的佝偻着年老的身躯,踏着泥泞的山路,含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牵着“高山流水”已断的琴弦,在这座湖心孤山的栖霞寺旁,为自己的爱妾朝云选下这块墓地。
朝云是担得起这样的待遇的。这个比东坡先生将近小30岁的钱塘歌女,随东坡先生从杭州到惠州,一路上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不再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装淡抹总相宜”的初见惊喜,而是“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姻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的众妾相继离去唯朝云不离不弃的感叹。
不知道朝云的琴瑟如何?才艺几分?当苏东坡问众妾们他腹中都有什么的时候,有人答“学问”,有人答“文章”,只有朝云答“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仅凭了这一句,苏东坡完全有理由将朝云视为知己。
不知道当年的苏东坡是不是风流倜傥,器宇轩昂?其才华盖世是毋庸置疑的。且不论他的文学才华,留下多少千古美文,治理一方时留下南北“苏堤”,与僧师论道打机锋留下多少美谈。就凭他“日啖荔枝三百颗”的豪放,“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随遇而安,也应该逃出他一贬再贬的命运啊。
也许历史上大多文人的才华总是与命运成反比,抑或是坎坷的命运点燃了才华的光芒?还是因恃才傲物导致的命运多舛?
无论政治上如何受排斥,如何千里贬谪,我想都敌不过朝云的离去带给苏东坡的打击。朝云弥留时所念的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与朝云当年产下一男婴时苏东坡所写“世人养儿欲聪明,我为聪明误一生。但愿吾儿鲁且愚,平平安安到公卿”的诗句,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这个意义上,朝云墓前的“六如亭”,就好像不是为朝云一人所建的了。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在潇潇春雨中,在朝云的墓前,在六如亭下,读苏东坡亲自题写的这幅对联,周遭寒烟四起,冷意袭人。环抱双臂,不禁猜想:这大雨滂沱的季节里,苏东坡更是想念朝云了吧?该再提笔写一首“千年生死两茫茫”了吧?
“从南海来时,经卷药炉,百尺江楼飞柳絮;自东坡去后,夜灯仙塔,一亭湖月冷梅花。”六如亭柱上的楹联让人唏嘘不已。
纵然仰慕苏东坡先生超群的才华和崇高的德行,但如果必须配备如此坎坷的命运,我们还是知足地选择做一个普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