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国庆七十周年,也是惠州解放七十周年。惠州也和全国人民一道,把惠州打扮得流光溢彩,美仑美奂,载歌载舞,以兴奋热烈的心情来庆祝这个光辉的节日。我们的共和国就是在七十年前这一天诞生,惠州新的生命也是在七十年前这一年开始,“国庆”是一个多么神圣的名字!在惠州难以计数的诸多街道中,有一条路竟然就是以这神圣和耀目光环的名字命名,这就是“国庆路”。现在国庆路属于惠州步行街的一部分,游客众多。当你脚踏在这条路上,你想过它的前世今生吗?我虽然是老惠州,其实也说不完整,但说起国庆路胸中泛起波澜,与国庆路有关的那些事在胸臆中涌动——
一
惠州城其实是一个美丽的水城。东江和西枝江交汇于此,老惠州人统称大江,然后浩浩荡荡向西奔流而去。江水盘据着惠州城的东面和北面;而西面和南面则环绕着平静浩淼的惠州西湖。在大江与西湖之间,星罗棋布地散布着许多湖、塘、溪、沥、渠的水面,这些水面在历史上与大江和西湖不少有水路联系。惠州又是一个童话般的城市。大江像一个伟岸、潇洒,风度翩翩的王子;而西湖则是一位文静、秀丽而又款款多情的公主。他们紧紧依偎着、手挽手从亘古蛮荒年代一路走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缠绵着,低声吟唱着爱情的颂歌走向永远。他们手挽手,身依偎身的就是惠州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湖、塘或者溪流。最为形象、最为显目的可能就是流经惠州城中心的鹅湖了。
鹅湖,其实就是惠州西湖的一部分,又称为小西湖。鹅湖从惠州西湖中的平湖明月湾开出横穿现在的环城西路。这里是一道狭窄的过水通道,古称为涵碧关。过了这道关口便是一片比较开阔的湖面但并不到此为止,湖水越过打石街与横廊坊(现统称中山西路)之间的一道拱桥,这桥叫廉让桥,向南偏东再延伸经过现在的水门路(古时是城墙),下面有八、九米长的涵洞通道与西枝江联在一起,这就是上面所说的一对恋人相依相偎相互牵手的地方。
从涵碧关到与西枝江相接的这片,称之为鹅湖。以廉让桥为界,接近西湖的水面为上鹅湖,接近西枝江的为下鹅湖。你可以发挥一下想象力,把上鹅湖比作鹅的躯体,在上鹅湖的中间,有一花草树木错落、小亭玲珑的小岛,惠州人干脆就称为鹅膆。至于形象细长的下鹅湖则是鹅的脖子和鹅头了。
惠州西湖在西面群山下面,地势较高,并有长年山水补给,大多数情况湖水是缓缓不断地经鹅湖流向大江。这样使西湖成为不溢、不泛、不瘦、不损的一汪清涟活水。“户枢不蠹流水不腐”,连同鹅湖也是一掬清泉。即使历史到了上世纪初,国民革命期间,孙中山东征讨伐军阀陈炯明,惠州四次围城,惠州城里人都是靠鹅湖水得以活命。
春风杨柳,小桥流水,碧水微澜,清幽可人,又贴近繁华闹市却有闹中取静的幽雅,鹅湖周边无疑是一块宜居宜游的宝地。历史上在这里居住的都是名门望族,富贾豪绅,非富即贵。最有名当推明嘉靖年间身居兵部尚书、工部尚书、太子太保的叶梦熊的世宅。到解放前,由于战争的破坏,岁月尘积,往日铅华己经不在。历史是无情的,像一剂腐蚀剂。特别是上世纪一百来年,连年战乱,只有破坏荒于管理更无修饰,尤其是八年抗战期间,惠州前后沦陷四次,另外被狂轰滥炸不可计数。到解放前夕,整个惠州城己经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崩堤、垃圾什物侵蚀,鹅湖便越来越小,甚至有死鸡死猪扔在其间。湖流堵塞,死水凝污,特别是下鹅湖段已经变成一条臭水沟。周边的住户,虽然还有几户大户人家,祠堂大院己经没有了往日的豪华风采。你看过著名作家老舍写的《龙须沟》(也有电影和话剧)吗?那是在北京,相信鹅湖并没有那么不堪,在其周围居住的也不是穷人的棚户区,但都是市政的一块污迹。解放后新的执政当局,不忘初心,以民为本,也几乎在同一时候,这些污地成了执政为民所着重关注的地方。
二
惠州在共和国诞生的礼炮响过十来天便解放了。首任镇长杨钧、副镇长李瑞柏,面对国民党留下的烂摊子,千头万绪,百废待兴,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得民心的办几宗老百姓急、难、愁、盼的实事。一是发展经济,攺善民生。这是一个大题目,眼下急切的是修筑东新桥及一百来米的水运码头。那时水东街是东江区域最大最繁华的商业街。这段水路是黄金水路。而连接街的东新桥是断桥;而倚傍商业街一侧的东江和西枝江一段此时己经是桅樯宻布,但被称为码头的其实没有码头,只是船停泊多了也就成了码头的一段泥土河岸。东新桥和码头是水东街商业繁荣也是整个惠州经济繁荣的龙头活水。
二是改善市容环境。鹅湖在城市中心,紧靠繁华市区,环境问题十分明显,也有碍市区长远的发展,按当时的条件和能想到的,只有填埋修路。修桥修码头需资金需技术,而刚成立不久的镇政府口袋里也没有几个铜板,捉襟见肘,自然都用在修桥修码头上了。而填湖修路,那时既不用埋管线,也不用铺水泥沥青,仅需劳力,于是就只有发动群众了。在动员城里居民义务出工出力上,责任就主要落到民政科的肩上。这里听来似乎有点怪怪的——要依靠群众首先要把群众组织起来。革命的风暴推污拉朽地把旧政权的根基荡涤得干干净净,惠州百废待兴,首要的要建立各级组织,松散的居民才能形成一个拳头,有组织才能形成抓手,在市民中建立基层组织便成了当务之急。每一街道成立一个居民小组,若干个街道成立一个街道办事处,民政科负责组织工作。民政科也是依靠街道办事处把手延伸市镇每一个角落,通过办事处把镇府的决策贯彻到每一个居民当中。发动市镇居民首先从这里做起。这是一项最贴近老百姓的工作,在解放之初这也是最艰难最繁琐的工作之一。当时惠州镇第一任民政科科长叫魏士优,他是东江纵队老战士,淡水人。据说他参加革命前是一个教师,参加革命后一直深入到游击区甚至敌占区在群众中扎根串联,宣传群众,组织群众发动群众。解放后的那段岁月,为了建立基层组织,惠州城的坊间经常可看到他奔走的身影。但我第一次近前看到他是在大菜园居民小组成立后不久。他修长的身材,穿一身蓝灰色洗得近乎灰白的干部工作服。他为人亲切,虽然目光有神,但似乎有一些病态的枯黄和消瘦。五零年惠州经历了多年来没有过的大台风,中山公园的大榕树都连根刮倒了几棵。他来到大菜园检查灾后的情况,那时我母亲为大菜园街居民小组长。刮台风那天深夜,她披了一身蓑衣冲进暴风骤雨漆黑无光的黑夜,奔跑在崎岖的街道上,声嘶力竭地沿街告诫、呼唤:台风来了!要警醒,不要睡着了——抗战胜利后惠州勉强住人的房屋,也不过是危墙败瓦,绝大多数住房只是在正常情形可以挡挡阳光雨露,所以惠州人风趣地称住房叫“瓦遮头”,在台风面前显得十分单薄和危险。魏科长过来对我母亲行为大加赞扬和鼓励。经介绍后得知我母亲叫魏容,他用一口浓重的客家口音说,我也姓魏,就叫你容姑吧!从此凡见我母亲都以容姑相称。我妈是最底层的小人物,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官对她为街坊所做的一点小事竟那么看重,而且没有一点架子,并把我母亲当作自家亲人看待,让她好一阵热乎乎的,十分振奋,也真的把这位科长当作自己的子弟了。老百姓对当时的官员、干部就是这样从生疏变成贴心,从距离变成亲近!我想起一段古话:亲善于民则民近之;诚以治民而民信之;凡有事于民,无不应矣。第二次我看到魏科长,是带办事处工作人员来到基层,发动居民义务劳动填埋下鹅湖。他要求我母亲动员、组织大菜园的居民,积极参加这项公益事业。我母亲二话不说便奔向家家户户进行动员。第二天就带领大菜园群众天天开赴下鹅湖的劳动现场。
这填湖工程现在看来可说是微不足道,但在当时并非小事。说湖底已成为臭水沟,但堤岸两边还是比较寛。水门路是城墙上面建成,地势高。下鹅湖从中山西路始,湖堤向上走,而水向低流,湖沟成了一个V型,这种反差到了接近水门路便成了很大V字,像断崖般下陷,不是填一般浅水塘,其实填埋量很大。城里没有什么填埋物只有取自大江的沙及城外远处的黏土。那时没有运输车辆,就是畜力车人力板车一概没有,只有人挑肩扛、蚂蚁搬家的办法。
在下鹅湖填埋中,我们学生没有参加,但我也前往现场多次。我第一次前往大概在工程开始不久。我纯粹是小孩子去看热闹。我母亲带领大菜园的群众,几乎都是每人一挑土箕到沙下挑沙去了。我看见魏科长和工作人员走上走下指挥安排各办事处到来的义工。而先到的已经在鹅湖堤岸两边摆开阵势,有的在向下倒沙土,有的用推板平土,有的在湖底把填土夯实,是有条不紊的劳动场面。第二次我路过现场。那里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声歌声鼎沸,热闹的劳动场面让我驻足观看。特别最抢眼的是有十几个青壮年小伙子担抬沙土竞赛,看谁担得多跑得快。在最紧张的时候,在场的人屏住呼吸,大家都一个方向眼怔怔地望着他们,呼唤着他们的名字;那些宣传鼓动队,或者临时凑热闹组成的啦啦队喉都喊哑了;那里是市镇中心,平常行人就很多。于是看热闹也围了一大圈……当然我是想看看我妈的身影,但我年少明利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第三次我来到鹅湖填湖现,是因为我舅从马鞍农村远道而来,我哥做饭时米缸没米了。那时湖己经填好了正在修路,路面铺上一层红黏土,石碾压实压平。这里己经没有原来密匝匝劳作的人群,我一眼就看见我母亲,她正和十来个人推拉那石碾。那石碾大概有二米半长,近一米直径。路坡度较大,无论上坡还是落坡都很费劲,南方八、九月间天气又热,我看他们个个都汗流浃背。我把家里没米的事情说了,母亲大声说:不会到隔邻长嫂家借吗……后面还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楚,我看母亲有点烦一溜烟跑了。
三
路在1952年9月27日修成,1952年国庆将至,于是顺理成章就命名为国庆路。今天提及这条路的故事虽与70周年似乎并不相关。但其动因是共和国成立,是惠州的解放。没有70年前共和国的诞生就没有惠州国庆路。
惠州国庆路修成后镇里热烈庆祝,但我并没有见到平时经常现身于街道,发动群众组织群众义务参加填湖修路,以及经常亲临劳动现场的民政科科长魏士优——其实我己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了。
在庆祝活动中,居民最感兴趣的是,在国庆路一侧搭台演大戏(粤剧),连续三个晚上公演,群众可坐在新修国庆路路面上露天免费观看,大快人心。
话说在国庆路东南一侧有一座前门向着下鹅湖,后门在万石坊(即今中山南路),独享两条街道的大屋。历史上也是官宦人家,在它正门前还有“三世一品”的石碑,诉说着往日的尊荣。但历次战乱己使其破烂不堪。解放前后这大屋的主人叫汤荣,花名叫大肚脐。他在这座大屋经营茶座式戏园,名号“荣记”,其实荣记倒没有多少人记得,大肚脐则无人不知。做生意当然要选热闹的地方,他把大屋的后门变成戏园的门面,在万石坊挂起了荣记大字招牌(万石坊是商业街),生意也并不红火,每天竖起一个木牌,敲着锣在大街巡行,招徕看客。国庆路竣工后,老板汤荣十分高兴,在大屋原正门前用竹木搭了个临时戏台,为大家公演。戏班子也都积极配合,热情为大家演出。当时老百姓能看到大戏的并不容易,非常踊跃,热闹非凡。我们全家兴致也很高,不怕黑夜,摸黑前来观看。
一天,母亲买了一付较小的猪肺回来。说国庆路未完工之前魏科长己经病倒了,住进医院,是肺病。他离家远,在惠州单身一人,没有家人照应,这不,准备煲了汤送去。听老中医说霸王花煲猪肺很有效,要我兄弟想办法找些新鲜的霸王花回来。霸王花惠州人又称壁上莲花,通常它爬上高高墙顶上只在黑夜时才挺身开放,傲视苍穹。那时惠州很难见到。但事有恰巧,在我家斜对面银岗岭的半山腰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沿着惠州监仓的高墙顶上正茂盛地生长着一株,平时自生自灭,谁都知道爬上监仓高墙上去摘花不是好玩的。这天傍晚,天暗下来,这正是霸王花要开放的时候,听说这时的花药效最好。我和我哥蹑手蹑脚抬着梯子来到山腰高墙下,我哥扶着梯子我便爬了上去在高墙顶上摘花。只听得岗楼上传来卡啦卡啦搬动枪机的声音,并随即一声“干什么?”,吓得我屁滚尿流的从梯子上滚下来,把梯子扔在那里,匆忙往家里跑,好在花还紧紧揑在手里。我妈就增添了其他些药材把汤煲好,叫我送到医院去。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走进医院。很远很远,是在县城东北城市边缘的花园式医院,叫惠安医院(现市三院)。我找到了病房见到魏科长,这时医院很冷清,魏科长一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似睡非睡,见我来了只是颔首启目咧嘴笑了一下。我按母亲嘱咐等他把汤喝完后才回来。这时我看见他枕边有一本书。那时我嗜书如命,借到书看并不容易。我便一手拿在手里,我说借我看看。我拿了书步出走廊猫在地上先粗略翻了一翻。这本书的书名叫《莲娜爱猫记》,是医院专为病人解除无聊和寂寞、使心态平静的文字。当我翻动书本时看见内中有几页有铁锈色的浓痰和大口大口的痰血。我便把书扔回床上匆匆离去。那时我并不懂传染什么的,只觉得太恶心。回家后我对我妈说了,母亲说他是肺痨(肺结核)。那时人们认为肺痨是绝症,无法医治。母亲说,尽人力听天命吧!轻叹了一声,他是好人……。气氛一下凝重起来,似乎就要送葬一样。
但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糟。他早就知道病魔缠身只是缘于解放前他没法治疗,解放后一直忙于工作,荒于治疗,耽误了,耽误了——确实很严重,但经医院精心治理,熬过一段日子,他终于站了起来,还是那么消瘦,又重新走上他繁忙的工作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