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也是雨天,刚办完事的我坐公交车回朋友家。窗外的世界一片朦胧,我呵着白气,用手指在窗玻璃上划着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图案。
车停,我下车,一打开伞,雨便狠狠地砸了下来,数道雨如珍珠断了线般追着我跑,没几下,背后的衣服便湿了一大半,全身上下竟是一股儿凉意。
两手抓紧了雨伞柄,看着红灯变绿,便一溜烟地跑着过马路。路旁的灯全开着,灯影之下,是一块又一块圆形的限速牌。雨下得急,那雨水一遍又一遍浇灌着限速牌,将牌上红色的数字冲洗得愈加鲜明。
我几乎是跑着到前面路口的,一面跑一面听见耳边风呜呜地叫。细细的沙石飞溅着,落入雨水中,咚一声,再不见影踪。雨突然间小了起来,我擦擦眼睛,睫毛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雨花。往前一看,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天桥,天桥下面撑的几把大伞异常显眼。在我脑海里,这样的景象是全然陌生的,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看着这路的前后左右,不得不承认,我自己走错了路。
我初来这边,并不熟悉周边的路况,只好朝着那撑着大伞的地方走去,我想那里应该有人在的。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很淡的水果清香,很自然地飘散过来,好像是芒果,又好像是菠萝。
伞下停着一部蓝色的小三轮车,车上放一块四方形的木板,木板上放着菠萝、芒果、橘子三种水果。一看有人过来,蹲在地上抽烟的老板这才起身,招呼道:“水果都很甜的,您可以尝一下试试。”我将伞收起来,抖动着的雨滴落在我的鞋子上。
眼前的这位水果摊老板年纪也是挺大了,估摸着也有七十岁上下,他长着一张极瘦削的脸,脸上是数不清的褶纹,眼睛小小的,凹陷在肉里,一说话,那嘴巴就扁下去。
原本是要问路的,想着老人家下雨天出来做生意不容易,便挑起了水果。我这人素来不大会挑水果的,我觉得不烂不腐便也可以了。很快的,我把一袋芒果提起来放到老人家的秤上,承受到重量,秤上的指针飞快地转动,一连转了几个圈才停下。
老人家走近看了看,笑眯着眼,“不够秤。”说着用手抓起两三个芒果放进袋子里。
我在一旁看着,忽地问道:“您知道口腔医院往哪里走吗?”
老人家一愣,很本能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回头看着我,慢悠悠地说,边说边用手指给我看。
我点点头,微笑着,“谢谢您,多少钱呢?”
老人家回答道:“13块。”
付了钱,拎着那袋芒果,和老人家说了声再见,便走了。
又过了好几天,仍然下雨,只是下得不大,那雨,细细长长地随风扬洒着。一辆辆空空的公交车在路上匆匆驶过,车后面卷起一阵阵雨花,好看极了。我走着路,穿过一个小亭子,原本再绕弯就可以到家的。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天桥下卖水果的老人家。现下无事,便走着过去,买些水果也好。
还是原先那个位置,还是那辆蓝色的三轮车,还是摆着三种水果。买水果的人多,将整一个水果摊围了起来,围得水泄不通。我在人群里挤出一条细缝,透着光,我看到了老人家的双手。他一手揪着菠萝,一手握刀,仔细地削着皮。削完,便切块放入盐水罐里浸泡。渐渐的,买菠萝的人又多了,老人家手脚慢,有些赶不上,供不应求,他急了,连削到了手都毫无察觉。我只看到,那血淌出来,一圈圈地绕着刀把,绕成一圈圈的红色。
终于,人群散开了,我又一次看见了老人家那张瘦削的脸,路灯摇晃着照射过来,将他的表情刻录成永恒。有一刹的错觉,靠着水果摊讨生活的他竟是如此地孤独,如此地凄凉。
仍是那慢悠悠的声音招呼着,“水果都很甜的,您可以尝一下试试。”说罢,他拍拍自己的头,又道:“我老糊涂了,今天生意好,只卖剩菠萝了,我居然还让您尝,真是该死。”
我浅笑,“没关系的,我也要一个菠萝。”
说完,老人家便挑了个菠萝,拿在手上,眯着眼睛笑,“这个可以吗?”我点点头,望向老人家还在冒血的手,心中不忍,又说道:“不削皮,我不急着吃。”
老人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看得很深很深,仿佛看穿了彼此的心事与灵魂。
付了钱,我拎着菠萝拔腿就跑,跑得急。
过不久,我又跑了回来,手上多了一盒止血胶布。
雨又密了些,织就成一张小小的帘幕,遮挡在最前方……